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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懼內之威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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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夜過去, 燕攸寧從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蘇醒,動了下手指頭,感覺自己還困在溫暖的牢籠中, 不免心生歡喜, 朱唇輕曳。

天色放亮,一縷微光破牖而入, 她雖看不見,卻能有所感覺。

從霍西洲的枕下勾出一綹黑發, 與自己的發柔韌相纏, 打成一道同心結, 用手指壓好, 自己摸了半晌,懷著隱秘的喜歡悄無聲息地再度睡去。

她大約是太累了, 過於嗜睡,一覺便睡了整整一天,待再一次醒來時, 霍西洲早已不見。

抱琴服侍王妃穿起時,問了一句, 不知王妃可安排了回門。

燕攸寧方才想到還有這麽一回事:“對了, 我大婚, 我父親並沒有來。”

對於自己沒有跟蔡抒回府, 燕昇心中必有記恨, 因此喜宴上他由始至終沒有出現。但她回門並不是因為趕著向燕昇與盧氏致歉, 而是, 只因為這是一個普遍的習俗,她不需要特立獨行,就算是為了堵他人的口, 她也需得回門一趟。

但大周女子,尤其貴女,回門向來都有夫婿陪同,她卻不知道霍西洲肯不肯陪伴她走這一趟。燕攸寧便問抱琴,王爺去了何處,抱琴回,因留侯世子做東,王爺前去吃酒了,還有林侯等人也一並在席。

燕攸寧道:“既然王爺沒有在征討南蠻的戰役當中死去,那麽當年林侯運送回來的屍體自然是假的,怪不得,屍體被肢解的一節節的,看起來分明是有心而為。我認為林侯對我們,對陛下全都說了謊。”

當年戰場上的情況,林侯必定知道得最為詳細,然而他一口咬定那屍體是霍西洲的,並帶來了霍西洲身上的盔甲與斷劍,若霍西洲當真無恙,至少他的隨身佩劍不會落入林侯手上,她也正是看到了那把系有紅色劍穗的斷劍,才相信霍西洲真的已經戰亡。這個解釋聽起來,林侯是騙她瞎眼的罪魁。

不論如何,霍西洲都不該再和林侯過於親近,林侯心思目的不純,他沒了以前的記憶,可別再一次上當啊。

燕攸寧發現自己坐不住了,她必須讓霍西洲早點兒回來,“抱琴,府上還沒有長淵將士?”

抱琴道:“李將軍是在的。”

“我想找他。”

抱琴立刻心領神會,去通知李圖南。

片刻後,李圖南滿頭大汗的身影出現在了王妃面前,他方才練劍,練得渾身大汗淋漓,正往回走,碰巧遇上了抱琴,說王妃找,李圖南來不及沐浴了,用幹毛巾胡亂將臉擦幹,也不顧形象了大步就趕來,燕攸寧嗅到了滿鼻的汗液味道。

她倒是還記得,前世霍西洲亡故以後,就是李圖南接手長淵,之後長淵軍東山再起席卷宇內,勢如破竹打下了長安。其中作戰最為勇猛的,當屬李圖南和段瑯。那小孩兒,算起來今年還未出生。

她怕是很難育有子嗣,所以認一個可愛的義子倒是也不錯。

思緒漸漸收回,燕攸寧握住盲杖,令侍女都退去,單獨對李圖南道:“林侯有可能蓄意對王爺不利。”

李圖南眉眼一彎,“長安名臣,誰不想對王爺食肉寢皮?習慣了。若是有本事,只管找來。”

“明槍易躲暗箭難防,哪有那麽容易,”燕攸寧不甚認可,微微搖頭,“我總覺得沒有那麽簡單,兩年前夫君還不是長淵王,在我們眼中,雖然他天資過人,而且性情堅毅,前途不可限量,但那時候,他確乎只是一個馬奴出身的下等人,如林侯之流,實在不應該將他看作是一個威脅,那麽他做一個假屍體目的何在呢?”

李圖南也變了顏色,“王妃肯定是林侯對遺體動的手腳?”

燕攸寧道:“沒有任何證據能夠指認是林侯做了這件事,所以就連陛下也都無可奈何,但是是非非,每個人心中都自有一桿秤,若不是林侯還會是誰?只是我覺得,林侯應該不會是因為忌憚霍西洲的能力才……”

她稍微停頓,因為目盲,便沒有看到李圖南霍然變得凝重的臉色,接著往下問道:“所以,霍西洲的身世有什麽問題嗎?”

一個無名小卒,要如何在一個地方,用僅僅一年多的時間,就揮師數萬之眾?

最直接的,是一個能令人信服的理由,她想來想去,也就覺得,只有霍西洲的身世當中尚有文章。

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,他渾身浴血奄奄一息,身上的肋骨讓人打斷了幾根,受如此重創,隱藏在一堆發臭腐爛的惡屍中,一個十七歲的少年,就這樣硬生生撐過來的。她一直在想,究竟是有怎樣的仇敵,經歷了怎樣的一場惡戰,才會令他如此狼狽,九死一生。畢竟,那只是一個還小的少年而已。

把他撿回去之後,燕攸寧夜裏做夢都會夢到有仇家來追殺,而她只是一個養在馬場的無用的棄女,如果有仇敵追殺上門,一定能將她活剝了皮。所以霍西洲不能顯眼,她就用奴隸的身份將他藏起來,將他打扮得灰土頭臉的,這樣他親娘站到他面前來恐怕都識不得了。大約是後來覺得這個老實啞巴的馬奴好用吧,總之就讓他這麽幹下去了。天長日久的,她其實都忘了還有當初撿他回去的那件事。

李圖南卻良久沒有說話。

燕攸寧隨之沈默,見他有難言之隱,她善解人意地不再逼迫,微笑:“也對,我就是討厭的紙醉金迷溜須拍馬口蜜腹劍的長安人士之一,你們有所戒備是理所當然的。”

“王妃我……”

燕攸寧搖頭:“以後大家熟了,說不定你就能告訴我了。”

李圖南松了口氣:“王妃放心,屬下這就前往留侯府。至於王爺身世,小的只怕道不詳盡,還是王爺親自對您說比較妥當。”

燕攸寧的嘴唇扯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紋,“嗯。你快去吧。”

李圖南告退,來不及更衣,便駕馬匆匆出了停雁山莊。

燕攸寧靜了下來,開始認真回憶自己做鬼的那段逍遙日子。

長雲百姓管鬼作“阿飄”。有好幾次,因為燕攸寧飄進人家的時候不小心驚了燭火,或是偶然地擲下一道虛影,把人嚇一跳,他們就會驚恐萬分奔走相告,道屋裏有“阿飄”。不過後來燕攸寧查到一個奇怪的事情,只有南方人才會如此稱呼鬼魂。若是一戶人家是從南方遷徙而來倒也不足怪,但長雲卻幾乎戶戶如此。除此以外,還有不少的地方也有跡可循,總結長雲人說話的腔調,燕攸寧深信,這夥人祖上從前一定世代生活在南邊。包括霍西洲。

留侯府,李圖南抵達之時,正見賀退思於庭下花園設宴,酒過三巡,觥籌交錯,間有絲竹雅樂,靡靡不絕於耳,當李圖南這個不速之客闖入,琵琶驟停,猶如裂帛之音。

霍西洲皺眉,看了一眼李圖南,不言語。

前日婚宴上,賀退思對李圖南印象深刻,笑道:“李將軍,既然來了寒舍,如蒙不棄也坐下飲一杯水酒?”

李圖南心道,這留侯世子最喜歡結交朋友,素有“長安小孟嘗”之稱,看他行事作風就知道是個和稀泥的老好人,姓林的對王爺有加害的心思,這冤家之結可沒辦法解,雖不好得罪於留侯世子,但他還是持劍稟道:“王妃說,山莊內有重要的事亟待王爺處置,她眼睛有障,怕是不便。”

霍西洲起身,“知道了。”

他應聲朝李圖南走去,像是要告辭。

林侯擱下杯盞,吟吟而笑道:“後宅之事,有婦人操持足矣,長淵王何須親自過問?如此大庭廣眾,怕為有心人聽見。”

今日這兩人話雖說得體面,但賀退思還是額頭沁出了微微薄汗。他本想做這個中間人,為他倆牽線,把話說開。都是大周的名將良臣,所為是一般家國安定,林侯自不必說,有君子重諾、前代名士之風,而霍西洲,亦是說一不二、豪爽疏闊男兒。見這二人生齟齬,賀退思想這兩人約莫都能賣自己兩分薄面,不妨就在留侯府解釋清楚誤會也好。誰知道,這二人今日表面上推杯換盞,實則句句夾槍帶棒,賀退思處於其中實在作繭自縛,難受至極,中途更衣了三次。

此刻霍西洲要走,林侯還不放過,這番話看似客氣,實則暗暗譏他堂堂男子也管婦人繡花之事。賀退思頭痛無力地揉了揉額角。

霍西洲聞言轉身,對林侯道:“我婦人目不能視物,行動不便,我珍她若寶,有何對外人道不得。”

林侯不再言語,只目光深沈地凝視著霍西洲。

霍西洲已與李圖南前後離去。

待人已遠走,林侯起身向賀退思告辭:“世子勿用遠送。”

賀退思極尷尬,又想趁此機會再勸林侯一句,誰知他還沒有開口,林侯伸掌阻止了他的欲說之言:“世子不必規勸,霍西洲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,只是大家同屬朝廷共侍君王,才沒有見面便打得不可開交,今日也是為著世子你的顏面,若是他人做東,我與霍西洲之間必有一戰。”

“……”賀退思揉額,“林侯又何必,是何等深仇值得如此?”

不管旁人如何看待林侯,賀退思卻始終深信,當年林侯絕非有意謀害霍西洲並做假屍體欺哄世人。

林侯道:“不必再勸,終於一日真相大白於天下,姓霍的狼子野心絕不可信。”

撂下這句話,林侯亦闊步而出。

霍西洲與李圖南先後出門,於馬廄牽回了自己的馬翻身躍上,霍西洲一勒韁繩調轉馬頭,道:“王妃尋我何事?”

李圖南催馬跟上王爺幾步,“王妃說,兩年前從南疆戰場上運回來的那具屍體,極有可能是林侯動了手腳,是是非非各人心中自有一桿秤,原也無須多說什麽,王妃只是想提醒王爺小心,警惕林侯此人。”

霍西洲冷笑,“我知道。”

李圖南頓了一下,“王妃……還問起了王爺你的身世。王爺你放心!小的沒說!”

霍西洲沈默少頃,馬已又上前了幾步,“說也無妨。”

“王爺還是親自告訴她比較好,”李圖南道,“王妃終有一日是要知道的,依我之見,王妃與我們絕對是一條心。她不會朝皇帝告密的。”

霍西洲略有詫異地冷冷瞥向他,“你與她相處不過短短幾日,如此信任她?”

李圖南正色點頭,“不止我,只怕長淵軍上下,都信服王妃。”

霍西洲不再說話。

也許從燕攸寧的表現來看,她值得信任,只是他當局者迷,在南墻上曾經一頭撞死,從此便心有戚戚焉。

“還好王妃通知及時,不然依我看,只怕等不到散席王爺就要和林道勁那個老匹夫打起來了。”李圖南朝霍西洲的背影古裏古怪地一笑,“不過王爺說那話,倒真有種懼內之威名,大大方方承認,堵得林道勁也說不出話來了哈哈!”

霍西洲才一言難盡地盯著他,道:“王妃真無別事?”

“沒有,”李圖南舉起三根手指,“小的拿人頭擔保。”

沒想到李圖南也沒得意多久,一回停雁山莊,就見婢女們鞍前馬後地伺候王妃收拾回娘家的金銀細軟,李圖南看直了眼睛,偷摸瞟向霍西洲,王爺的臉也是陰沈得能滴水了,他提一口氣大步朝寢房推門而進。

燕攸寧正坐在小杌凳上剝蝦,絲毫沒有要回娘家的急迫,素手上戴著一圈薄薄的小手套,盤裏已經剝了幾十只了。

她聽得出他的腳步聲,仰起小臉,沖他笑:“來吃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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